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封城之恋 | 二湘空间
思想的碰撞 民声的回鸣
有品格 有良知 有深度 有温度
无言的结局
文/何苾
编者按：这篇是读者投稿，欢迎大家赐稿，我们也通过读者投稿认识了许多爱好写作的新朋友，时评，散文，欢迎讲述你的故事，你的感想，投稿请加编辑二木微信duijiudangge63
她出生在山东一个小县城，读完初中就辍学了，从小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女孩，读书不聪明，外貌不出众，身材矮小，五官平庸，放在人群中基本可以忽略掉。她很有自知之明，听从父母的安排，二十岁时就嫁给了一个男人，想着一辈子也就这样了，岂料嫁过去五年，肚子一直平平如也，家婆天天指桑骂槐，丈夫也经常借题打骂，她觉得生不如死，天天以泪洗面。矛盾越积越多，终于爆发了，她被扫地出门。怎么办，娘家不能回，天下之大，竟无处可容。恰好此地一个平时来往稍密的姐妹要去上海打工，她无计思量，只身跟着前往。
于是故事开始了。
他出生在南方海滨城市，家境优越，自小聪明，学霸一枚，高考考上中山大学，天之骄子，唯一不足可能就是身高欠缺，但风流倜傥，风趣幽默，再加上读计算机天然优势，在大学时也是吸引了很多小师妹的目光。
毕业后他很快就和一个小师妹结婚了，成家立业，他就职于一家计算机公司，90年代，也算是收入可观，小家庭一年后又添了个可爱的女儿，本来生活越来越好，但他天性不受束缚，有了小孩的家庭，油盐酱醋，锅碗瓢盆，难免磕磕碰碰，家庭矛盾此起彼伏，他爱自由的天性被现实的囚牢紧紧抓住，他无法忍受，拼命想挣脱。偏偏这个时候，在单位事业失意，老婆想出国，冲动之下，他离婚了。离婚后，他一度失业，患上抑郁症，整天流连网吧，等他大学同学去广州找到他，他已不似人形。
同学刚好想在上海创业，看到昔日同学落魄样子，有心帮他一把，于是把他带到上海。
于是，时光流转，他她很快就要相遇了。他她的故事很快就要揭开帷幕。
同学的公司经过两年艰难的创业，遭遇发展瓶颈，不得已要结束经营。结束的那一天晚上，公司一班同事相约去卡拉OK，要痛饮一场，不醉不归。
他也喝醉了，为自己茫然未知的将来，为自己失意潦倒的人生，他喝了多少，已不知道，只知道酒醒时包房只剩下他一人，睁开眼，旁边有个女的在收拾，她怯生生的样子，引起他的好奇，他已经很久没跟女的单独相处了，那一刻，也不知是哪条筋犯错了，他用力把她拉了过来，不由分说，借着蛮力压在了身下。
那天是她上班第二天，她跟着老乡来到上海，举目无亲，只能在卡拉OK里做小姐，而且还是生意特别不好的那一类，但是因缘际会，她遇到了他，在他最落魄的时候，她遇到了他。
二
他她故事开始了，让我们先理一下时间轴，此时已是2010年，他40岁，她25岁。
俗语说“四十而不惑”，他却是迷惑迷糊迷惘，完全找不到前路。抑郁症时有发作，前妻带着女儿远走加拿大，昔日曾让父母骄傲不已的他也因那几年流连网吧沉迷游戏不务正业，伤透了父母的心，可以说是众叛亲离。唯一要帮助他的同学早年在国内一家著名互联网公司工作，早已财务自由，这次的创业只不过是打发一下时间，发现思路不对，立马撤销投资，关闭公司，去国外风流快活了。而他，还面临着生活压力，上海租房价格昂贵，生活成本高企，必须要尽快找一份工作。四十岁了，还要到处抛简历，面试，昔日的其他同学即使不财务自由，也大多衣食无忧，想到这，他只能摇头苦笑。昨晚的宿醉过后，回到公寓，又大睡了一觉。好久没这样睡了，自从患上抑郁症，他经常要靠安眠药入睡，而这一觉，可以说是酣畅淋漓。醒来，点上烟，拿起手机，发现一个陌生的未接电话。
是她打来的电话。
她刚到这个陌生的城市，接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客就是他，由于她姿色平庸，又不会撒娇装嗲，同时她内心其实是很抗拒这份职业的。昨天她來来是被主管叫去收拾东西的，却没料想发生这样的事情。更没想到，25的她第一次感受了性爱的美妙。
性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本能，千百年来，在她的认知里性是因为繁衍后代而存在的，离开了这点，那就是淫荡不正经。而昨晚，也许是猝不及防，也许是那个环境，还也许是他她都太过饥渴，反正一切就那么不可思议地发生了。
昨晚他离开后，她捡到了他的小皮夹，里面有他的驾驶证和十多张名片。驾驶证上的他看起来阳光正气，意气风发，跟昨晚那个烂醉如泥不修边幅的样子相去甚远。
她凝视着照片中的他，陷入了沉思，冥冥中好像有一股力量在牵引着她的内心，说不上是喜或悲，更说不上是希冀或失落，好一会，才拿出新买的小灵通手机，打电话给他。
电话没人接。
三
2010年的上海，犹如一颗耀眼明珠，正吸引着全球的眼光。这里将举行第41届世界博览会，本次世博会也是由中国举办的首届注册类世界博览会，主题是城市，让生活更美好，整个城市为之沸腾，群情汹涌，焕然一新。
然而，这些与他她并没有任何关系。他她就好像被人群抛弃的蝼蚁，在华丽的城市最底层为生活追寻。
下班了，她拖着疲倦茫然的脚步走回宿舍，这日子，一天天的过，完全没有未来和方向。就在这时候，电话响了，是他。她告诉他，驾驶证遗落在她这了，两人约好明天下午在他住处附近的咖啡店见面交还。
又见面了，两人都有些许的尴尬，对他而言，她只是一个意外，一个过客，在他生命的海洋里，连浪花都不算。对她而言，他就是惊天一炸，在她生命的海洋里，掀起了滔天巨浪，以致在他面前，她手脚都不知如何安放，卑微到了尘埃处。他看到了她的卑微，原来还有人仰视他，刹那间感觉自己失败的人生好像拔高了不少，他对她笑了笑说，“谢谢你，我可以满足你一个要求。”
“你能借我2000元吗？”她脱口而出，
“哦？”果然还是钱，他想，说出来的语调都变了，
“我会还你的，真的，你相信我。”她急了，脸涨得通红，
“2000，我包你一个月吧！”
话一出口，两个人都呆了，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会嘣出这句话，可能是无聊抑或是使坏，她却没想到还能高攀。她不想再回去那夜总会，她需要这笔钱赎身租房，她刚刚在路上看到有间超市招工，她想试试。她毫不犹豫地答应了。一个月，很快就过去的，以后就自由了，在这个繁华的大都市，她终于可以自由自在地靠双手生活了。
她彻底地与他的生活相融在一起了。她在超市上班了，负责一个美容饰品专区，他每天在家狂打游戏，顺便发一些简历出去找工，等待猎头的电话，然后等她下班回来煮饭给他吃。她把租来的房子打扫得干干净净，看起来有那么一点家的味道，只是两个人在一起话语不多，她不敢说话，他不屑说话，除了身体上的交流，别的乏善可陈。
日子过得真快，转眼一个月就要过去了，她逐渐褪去土味和拘谨，超市的小姐妹带她去买点衣服打扮一下，她变得漂亮和滋润了。有时，在夜里，她看着身旁欢愉过后熟睡的他，感觉就像做梦。她已收拾好自己的包裹，随时准备离开，钱还是要还的，等发了工资，就可以还钱给他，可不知为啥，她竟然有点不舍，她的眼睛湿润了，她爱上了他，而他只把她当作风尘女子，多么可悲。
四
大都市的傍晚，人流如潮，行色匆忙，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，华灯初上，绚丽多彩的霓虹灯让他眼花缭乱，他走在回公寓的路上，有点不知身处何方，今夕何夕。一个月的颓废很快就要结束了，下午去面试已初步敲定了一份工作，一个新成立的公司，老板是个海归女强人，看起来是个狠角色，不好相处，但也不能挑肥拣瘦了，先做着吧，毕竟坐吃山空。最近身体倒是好了一点，安眠药好久不用吃了，裤头好像都紧了一圈，不再松松垮垮的，想到这，他想到了她，一开始他都不想知道她叫什么名字，哪个地方人氏，后来整天喂喂乱叫也不太好，看她呆头呆脑的样子，就叫她小呆，她竟然也接受了，想到这，他嘴角不禁咧开笑了一笑，并加快了回家的脚步。
刚打开家门，就看到小呆在收拾行李，桌面上放着1000元，“干什么？想走？”他扬了扬眉毛，醒悟一个月时间已到，“嗯，剩余的钱下个月还你”“不行！”他突然抓住了小呆的手腕，不由分说把她推倒在小沙发上，看他突然变色，小呆吓得不敢说话，瑟缩的样子让他一下子找回了强者的骄傲，在外面见工面试的卑微与不堪一扫而光，他又一次把小呆按倒在沙发上……
“不要走，钱还没还完。”他用手抓着头发，哑着声音低声说。他其实好自责，他有什么权力这样去玩弄一个比他弱小的女人？他的失败人生难道只能这样去彰显他生命的存在？
“对不起”他难得地温柔抱着小呆，喃喃自语，人生已经这么难了，他何苦再去为难一个弱小的女人，小呆看着他痛苦的样子，不禁回抱了他，低声说“谢谢你收留我。”
没有承诺，没有未来，两个人如在茫茫大海遇溺时互相抓住的一根稻草，随波逐浪，任时光匆匆流去，安然相处过着这人世的每一个光景。
未来是什么？未来在哪里？没有人知道，更不想知道。没有结局，就是最好的结局，夜深人静的时候，她突然想起，第一次遇到他时，正是他在卡拉OK唱着那首《无言的结局》，当时的灯光映照着瘦削的脸庞，歇斯底里的歌声透露出无限的伤感与无奈。
“曾经是对你说过这是个无言的结局
随着那岁月淡淡而去
我曾经说过如果有一天我将会离开你
脸上不会有泪滴”
是的，注定是无言的结局，注定是也许已没有也许。
五
时间就像一支箭，等你下一秒回首的时候，已经倏然而逝，无处追寻。一转眼，他和她的故事来到了2022年，12年前的相遇，分开，没有一点拖泥带水，在他的工作走上正轨后，在她终于凑齐2000元之后，在一个雨夜，他们分开了，他甚至都没问她的真实姓名，在他的潜意识里，他的生活中不应该有她，就这样吧，当作发了一场梦，梦醒时分，各行其道，各自安好。
十年人海两茫茫，踏入2022年，已在全球肆虐两年的新冠疫情愈发严重，上海到处都是排队做核酸的人群，人们每到一个地方都要扫健康码，街上随处可见的大白，封楼、封城，一次又一次的静默、隔离，没完没了，不知什么时候才是尽头。四月的上海本来是人间最美的样子，鲜花盛开，法国梧桐树生机焕发，可是一道封控令彻底让这个城市芳菲尽，熄火了。
他52岁了，时代的浪潮彻底把他抛弃，从事IT行业的他已到职业身涯瓶颈，加上最近两年经济不景气，他再次面临失业，好在父母在广州留给他一套房子，等这该死的封控结束，孓然一身的他准备离开上海，打道回府，只是漫漫长夜，不知与谁相依。她的身影已渐渐模糊，这十年，也有几个过客，但能让他安然入睡的，好像只有她。算了，他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，她当年用的小灵通手机都已退出市场，如果有缘再遇见她，不知是否还能认出。
“有缘千里来相会，无缘对面不相逢”，缘分真是一件很神奇的东西，接下来的12年，无论她多么想念他，在茫茫人海中，却始终无法与他相遇，明明在同一个城市，或同一个区域，却像断弦风筝，再也无法遇见。她离开他之后，做过很多工作，超市、餐厅、洗脚按摩、家政等，最近5年，她都在一家外国人家里当保姆，由于工作细心，话语不多，来自英国的主人非常喜欢她，给她的报酬也很可观，省吃俭用，她存了50多万了，她很满足了。最近英国人准备回国，她想回老家买套房子，找个人安静度过下半生。会是谁呢，梦中有时会有他的身影，她知道那是遥不可及的，小区物业那个电工最近老来找她搭讪，或许考虑一下，辗转反侧间，想到明天又要去做核酸了，这世道，过一天算一天吧。
4月中的一天，他一觉醒来，发现小区封控了。他想反正一个人，就这样躺平吧，没想到，第二天，小区管理人员上门通知，要求赶紧收拾东西，疾控很快要上门拉走整个小区的人，按照动态清零政策，小区发生一例，全体人员必须去方舱隔离。多么荒谬，两个多小时之后，他随着人流，穿着一身白色的防护服，坐上了一辆大巴车。大巴车小心翼翼驾驶着，他带着面罩、口罩，沿途看着昔日熙熙攘攘的大街，此刻空无一人，所有的店铺大门紧闭，犹如末日的光景。大巴车带着他们从一个区转到另一个区，由于太多人需要隔离，方舱还没安置好，他们这一车的人面临无处可接受，司机打了很多电话，终于在兜转了12小时之后，他们被拉到了崇明区一个废弃的学校里，筋疲力尽的他看着杂草丛生的旧学校，彻底傻眼了，求生的本能让精疲力竭的他瑟缩在一个房间，迷迷糊糊睡了过去。
第二天一早，一阵吵闹的声音把他吵醒了，原来人们都在外面抢被子、早餐，旁边的人刚抢了回来，叫他赶紧去抢。他跑出去一看，看到不远处，早上的太阳照着一群生龙活虎的病人，在拼命抢着东西，他冲上去，把自己融入这一群疯子当中，他拽到了最后一条被子的角，另两角被另一个女人抱着，女人突然抬起头，说”是我先拿到的！“，他抬起头，那一刻，时光滞止了，他们都带着N95口罩，然而他们还是认出了对方，“小呆！”他冲口而出。
“于千万年之中，时间的无涯的荒野里，没有早一步，也没有晚一步。”他们真的在这荒野里，再度相遇了。他当晚发烧了，在这临时搭建的方舱里，没有医护人员照顾，一切都是靠免疫力在与病毒作斗争。好在有她精心的照顾，他很快退烧了，然而却轮到她发烧了，一辈子没照顾过人的他，也自觉地投入了抢饭抢药抢水大军，全心照顾着她。
在隔离的半个月时间，他们有大把的时间诉说别后的一切，他俩共用那最后的一床被子，他们觉得好像一直在一起，逝去的12年只是一个时间黑洞，彷佛一阵风吹过，一切又回到了12年前的那段时间。在这没有硝烟的乱世，周遭的一切都乱成一锅粥，人性的险恶、冷酷与无情在这里轮番上演，他们只能靠偎依在一起寻找温暖，用相互之间那一点久违的爱去提醒自己，人间值得。
他们不能没有对方。
他记得张爱玲有一篇小说《倾城之恋》，白流苏和范柳原的婚姻要倾毁一座城去成就，而他和小呆，生命中注定要演一出封城之恋，缘分到此，他觉得应该珍惜。她呢，多少次的希冀，原以为是无言的结局，最终却因为疫情封控，有了完美的结局。
2022年底，广州，他和她在广州塔小蛮腰底下，登记结婚。以后的人生，山高水长，携手相依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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